數學課

雖然說自己聰明滿奇怪的，但從小到大，儘管我不笨，數學就是不好，也總是無法提起興趣。

小學三或四年級的時候，數學課開始教九九乘法表，我就是背不起來。記得一天晚上，媽媽已經躺在床上就寢，嚴厲的要我站著把九九乘法表都背起來，否則不準睡覺。還記得一邊哭一邊滿心不解為什麼要背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。對那時候的我來說，幾乘幾等於幾根本沒有任何邏輯或形象上可以類比的可能性，只是一堆毫無道理的繞口令罷了。

小五的時候數學開始不好，才小學數學就不好，若沒有補強，我這輩子大概也完了。我想媽媽應該也是這樣想的，所以她幫我找了一個學校附近的，一個在另一間小學教書的老師的補習班，我就這樣開始了補習的人生。一開始進去的時候，程度太差了，第一天回家就被老師退貨，但媽媽好說歹說請老師留我試試看，沒過多久，不知是開竅了還是怎樣，數學真的就好起來了。

上國中後，課業壓力完全是另一個等級，每個星期的排名還有永遠考不玩的小考。國一開始數學還能維持一點水準，沒多久就又完全不行。既然自己念不起來就只好去補習了，幸運的，那時候的補習班何老師又再次拯救了我，一開始當然也很吃力，但國二下學期開始，我的數學起來，連帶的全部的成績也都變好了，也才有機會考上建中。

原本高中應該是一個全新的開始、希望的象徵，但沒想到我卻又度過了到目前為止最悲慘的三年。

因為國小、國中的補習經驗，我漸漸地對學校正課漫不經心，尤其是數學，滿心只想靠補習班，加上建中自由的環境，根本沒人想管誰，我就完全沒有在聽課。結果理所當然的，我的數學又一落千丈，其他成績也當然好不起來。

那時的小考題目都是個位數，最多六題左右吧，我曾經拿過一張小考考卷，一題都寫不出來，看著考券發呆、緊張，但完全沒有想法。也曾經段考考過十幾分，考卷發下來時，臉都綠了。畢業典禮那天，我回想起過去三年的數學成績，只有一次段考及格過，而每個學期的數學總成績，都是不及格。

我曾經問過我一位建中的學長，也是我哥的小學同學，他在台大數學系畢業後，到法國念到博士，後來在北京的中國科學院已經當到正研究員。我問他為什麼喜歡數學？因為這堆東西對我來說只是痛苦的回憶，不堪入目的數字而已。他告訴我，或許是喜歡數學裡面的純粹吧，每個公式、定理、推導、假設，都是只有邏輯、科學，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對應，幾乎是永遠不會改變、最純粹的東西。

我看著他彷彿修道者的眼神，雖然我無法感同身受，但漸漸也能理解他的理由。

這兩天看到新聞，阿扁總統終於被放出來回家了。聽起來跟數學沒有什麼關係，但因為阿扁，讓我想到高一時候的數學老師。

那個數學老師姓蔡，是一個有很重的台語口音的女老師，就是很標準的台灣歐巴桑典型的外表，每次都擦很紅的口紅，在台上用自己手寫的講義，一邊講解，一邊問我們說「安捏丟恩丟啊～？」然後台下一堆年輕氣盛、聰明絕頂的死小孩就嬉鬧著回答「丟～～～！」

為什麼想到她？因為那時候正是阿扁準備競選總統的時候，而這位老師是死忠的扁迷，並且好像是扁帽工廠的廠長。記得他不只一次在台上幫阿扁拉票，還拿過一大堆扁帽送給我們。

那時候的我完全不是扁迷，根本連什麼台灣意識也沒有。只覺得這老師上課不上課整天扯政治搞什麼？雖然拿了一頂扁帽，但也只是當好玩，從沒想過也沒真的戴過。

然後昨天的我，看到高雄阿扁住處外滿坑滿谷的支持者，我在想，那位老師，不知道會不會也在裡面？過往對於阿扁貪污的種種指控，是否也曾讓那位老師對自己的信念產生懷疑、對阿扁失望、對台灣的未來灰心？

我也想到那些舉著大旗、宣傳台灣主體性以及台灣獨立的團體，想到那些用音樂傳達自己理想的樂團，想到為了台灣可以努力奮鬥一生的百歲前輩。

一個人可以因為自己相信的東西堅持多久？這世界上有沒有什麼東西是會永遠不變的？

我想到過世的爸爸、小舅、外公，想到沒有結婚的阿姨，想到辛苦一輩子卻又患病的媽媽，想到從小看我們長大的師父，想到每個教過我的老師、那個死忠挺扁的老師，想到所有對我好的人、想到那些因為理想信念傻傻堅持的人、想到阿扁總統過去意氣風發的樣子，還有現在他跟妻子並肩吃飯的簡單畫面.....

也許我們的人生，就是試著在混亂而慢長的算式裡，尋找一個明快的答案。

7 Jan 2015